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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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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的人生
我們為了拜訪呂福氣,專程驅車前往湖西林投。車子來到林投村,轉進一條叉路後,就看見路的兩旁擺滿了大大小小或立或臥的石雕木刻,這位澎湖本土特立獨行的藝術家,還真是令人百聞不如一見。踏入他的屋前遮陽棚裡﹐一塊一塊奇岩怪石﹐橫七豎八的放在住屋內外﹐說不上什麼美感﹐卻有一股與眾不同的生命力。
「這本來沒性命的﹐我刻了個模樣﹐它就有生命了。」令人訝異的,一個像進香團的老阿伯﹐在一旁突然冒出這句話﹐他就是呂福氣。他有老人家特有的親切,初次見面,桌上吃剩的陽春麵與半成品的臉譜,和他顯得氣味相投,抽著新樂園香煙,則又流露復古的品味。我們參觀著他的作品,很難理解這是出自未經正統美學教育者手中,呂老伯不需比量、打底,隨手下刀,卻蘊含滔滔不絕的情感。
「想做,手就停不下來!」呂福氣他說。「這嘛是無意中的,過去啊,被人叫憨人。」話說在五年前呂福氣喪妻不久,在做了一個開天闢地、混沌初開的夢之後,想將內心蘊釀許久的熱情表達出來,於是靠年輕時長期打零工所掙下的微薄資財,買了材料、工具,就開始了生命中激昂的創作之旅,起初鄰居都認為他瘋了,還曾竭力阻止他的乖張行徑。
剛開始呂福氣是以保麗龍為素材,但是澎湖東北風一刮起,放在院落中的作品就蠢蠢而動,到處翻飛,比小孩子還頑皮,呂老伯沒法度,只好改用較貴的木材、石材。幾年下來,光是用在買素材的錢就有兩百萬以上,這對終生以打零工維生的他而言,是需要多大的熱情來支撐啊!幾年下來,呂老伯已經創作出三千件以上的作品。擺在路邊的作品,也不怕人拿走,「甲意的就拿走,結緣啦!」阿伯的最終心願,是希望他的作品有一天能放在當地的名勝林投公園裡,讓大家都來看。
呂老伯誠懇而熟練的帶我們入內瞧瞧﹐興致勃勃的說著有多少電視台和記者來訪問報導過﹐我們邊聽著也邊忙跟著曲曲折折的繞過滿院子和工作間的無數作品﹐一尊尊的石像、一件件的木雕﹐琳琅滿目﹐讓我們目不暇給;沒有太多刻意的擺飾以及整理﹐似乎他雕後便隨手一丟﹐任作品自行找個地方安身立命﹐我們訝異的是﹐如此多的作品﹐竟是出自於一個年過七十的老人之手,其中不乏堅硬的石材﹐強韌的木材﹐甚至塑膠、玻璃、隨手撿回的玩具或垃圾﹐好幾百具的頭像、人像﹐竟無一相同﹐各有風格,令人驚訝他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力。
隨後﹐我們進入他的工作間﹐這其實只是一間隨意搭起來的工寮﹐他說:「白天來的人多﹐我只在晚上或清晨工作﹐靈感一來﹐手就停不住﹐也不會覺得累。」裸女、西洋黑魔術中的撒旦、馬頭人身、人頭、孔雀、性器官、交合、甚至人獸交,這些作品的確讓我們感受到夜的幽暗﹐及強大的心靈感受力﹐西洋黑魔術中的各式妖魔鬼怪﹐在這裡張牙舞爪的活跳出來﹐直逼世人心理最深處的潛意識﹐揭露人類原始的本欲﹐令人駐足流連玩味的同時,卻也夾帶些許不快及輕蔑。
出工作間後﹐我們發現了另一種驚喜。在工作間右側﹐有一件如印第安圖騰柱似的「七仙女」﹐刀法俐落卻細膩﹐與另一件橫放的「七勇士」相互輝映﹐左側有五座石雕﹐精美的構圖﹐飽滿而充實的生命光彩﹐實在罕見﹐與工作室內作品的潛伏意境﹐大異其趣。院子的矮籬﹐是老人用咾咕石和頭像作品堆疊起來的﹐院中的圍籬﹐好像是區隔出一個個的展示間﹐大部分的作品都在這裡安歇﹐落日餘暉為它們撲粉打光﹐更顯鮮活光彩。這些「歡迎參觀謝絕買賣」的作品﹐彷彿是獨居的呂福氣的子子孫孫﹐被他從樸石原木中發掘出來﹐有了呼吸﹐有了生命﹐安適的住在這過客來來往往的院子裡﹐受風雨陽光的滋潤照拂。
呂老伯工作室內外的創作品,恰如人心黑暗與光明面,言談之間,他有時坦率,有時卻不言。走入他的創作天地,宛如走進變化莫測的人心,是善是惡,天人交戰。我想,正是如此的焦慮與激情,鞭策著他的內心,鼓動著他的雙手,讓他停不下來。弗洛依德曾說:「藝術創作來自本我的賁漲,經自我的克制,昇華為超我的表現。」舉凡梵谷的瘋狂、高更的情慾,誰說藝術家不是激情的受迫者?或者說,我們凡人皆至少曾經是激情的受迫者吧!正因如此,當我們睜大雙眼去看他們的作品時,心中總有深深的不滿或不足。也許從他們的作品中,我們觸摸到自身的存在及存在的理由。
很高興發現﹐在澎湖有這樣熱情的創作者﹐給澎湖這塊焦瘠的土地﹐帶來一股旺盛的生命之美。他的作品原始而質樸﹐自然而不矯飾一如他本人﹐創作力強﹐想像力豐富﹐有力的雙手開鑿出屬於自己的國度﹐卻也慷慨的與人分享﹐我們希望他成立紀念館的心願能夠實現﹐也盼望著在未來有更多像他一般自然本真而充滿生命力的創作者在澎湖生根茁壯。少一點功利﹐多一點天真﹐那就真是澎湖的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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