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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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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山位於馬公市郊,隔著俗稱平湖的內海與馬公相望,早期勤奮的澎湖居民常配合潮汐,夜晚時提著番仔油燈在潮間帶做夜照漁撈,在電力並不普遍的當時,遠望大群民眾提著油燈作業,一閃一閃的燈光照亮海面,猶如天上繁星閃爍,遂成為奇景之一。澎湖進士蔡廷瀾對當時澎湖最負盛名的八大景致,就曾寫下一首七言律詩:
奎壁雙輝列宿聯,天台遠眺擬遊仙,
香爐起霧凌宵達,西嶼落霞映水妍,
夜靜龍門聽鼓浪,秋高虎井看澄淵,
案山漁火如星斗,太武樵歌叻管絃。
當時平靜的內海有豐富的漁產,也因此案山里有不少的漁民。小時候我家門口就靠著海邊,記得在漲潮時,常常看到有村民乘著流勢圍下三四百公尺長的柵網,等潮退了,村裡人人都可參加撈魚。這時魚群在水不及膝的灘上逃竄﹐大夥則是同心齊力控著魚網﹐一路收網﹐一路吆喝﹐熱熱鬧鬧的來個大豐收﹐通常來撈的每戶人家,大概都有三四天吃不完的魚﹐而滿載魚貨的牛車搖搖晃晃地在夕陽餘暉中嘎嘎作響﹐不死心的小孩則在車後等待掉落的魚兒,像群餓壞了的小狐狸。
在家門口這一處令村民養家活口的海邊,也是我們小孩子消磨童年的地方。因為父親很早就因意外過逝﹐從小我哥被欺負或心情不好時﹐總會跑到海邊﹐而我總是跟在他身邊。海邊有座山叫牛頭山﹐我們坐在山頂看海﹐案山內海吹來涼涼的風﹐哥哥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我也跟著他發洩對生命的懵懂,聽著那回響一聲聲地迴盪到對岸。
如果是下午學校放了學,我們在家悶得慌,哥哥就會帶著我到海邊,把漂盪的保麗龍撿來綁成浮筒﹐做隻四四方方的小船﹐再用岸邊的木板當成槳﹐然後拗斷一根銀合歡的枝幹做成釣竿﹐划呀划呀﹐划過一道沙溝﹐再用一堆綁住的石頭當成錨﹐順著潮水把錨下在礁岩間﹐我們把掛好魚餌的釣竿放下後,兩人便翹起二郎腿來,這時就常常看得到魷魚悠然的從我們眼前踢過,或一群群的水母從身旁漂過﹐紫色的、紅色的、白色的﹐像一朵朵的小花傘。在釣滿了一簍魚之後﹐我和哥哥再把保麗龍划回近岸,大哥還教我赤腳踩進沙裡﹐如果感覺尖尖刺刺的﹐有個圓蓋隆起的﹐準是躲藏在沙裡的螃蟹﹐這時候就要另一個人壓著踩螃蟹的腳﹐憋氣彎身到腳下去抓﹐哥哥的動作敏捷,常常是冒出頭時﹐獵物已經到他的手中了。
有時候我們兄弟兩不抓蟹也不抓魚,只在淺水中盡興的亂玩一通,不怕人的小魚群常常會在腳邊鑽游﹐但是當你作勢要抓時,他們又倏地消失了;而躲在海草裡的海馬﹐行動緩慢地弓著身體﹐像是我駝背的爺爺。
隨著世事的變遷,近海魚產逐漸枯竭,案山漁火也不復存在,傳統的柵網夜撈也成為部分村婦貼補家用的撿撿螺絲,記憶中的案山里也在時間轉軸中快速的改變了外貌。
案山里的地標牛頭山上,原本有軍隊駐防,是抵禦侵略澎湖內海的一個據點,小時候聽說發生過士兵犯上的槍殺事件,後來部隊移師,只剩一班數人留守碉堡。記憶裡防砲部隊移走沒幾年﹐縣政府的都市計畫就已選擇用填海造陸的方式,要將案山建為第三漁港,在我讀中學的階段,大規模地動工了好多年,原本廣闊的海埔地﹐守護案山人的牛頭山﹐都被鏟山填海的方式改變了﹐案山人失去了原本充滿生機的潮間帶﹐失去了守護山﹐也失去了生命一貫傳承的記憶﹐鏟山填海後新增的土地﹐地價飆漲﹐卻只肥了炒地皮者的口袋,增加了案山人的稅賦﹐新生地規劃成第三漁港和一區區未建設的空地﹐案山人任誰也不知道政府要兌現的願景是什麼。不過小孩跟著魚貨車歡天喜地撿魚的情景,是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新漁港完工沒幾年,在民國七十五年韋恩颱風來襲時﹐停泊在新港口內避風的漁船﹐都被颱風凌虐得殘破不全地沈入海裡﹐案山漁民的船都是停在這裡,損失最為慘重﹐事後大家也只能確定:這是一項錯誤的建設。後來村里街坊間開始流傳著牛頭山的風水被破壞的耳語﹐而出外打拼的村人也好像都生意不順了起來。雖然牛頭山已經消失﹐卻在方寸高地留下了那座突兀的碉堡﹐要剷平它的怪手工人﹐在工作中也都會出事。至今碉堡屹立不搖﹐成為保存記憶留住歷史的見證。
沒有潮間帶沒有魚的海只能回憶,恰如沒有夢的夜,似乎也只能沈睡了。彷彿被當年濺滿鮮血的碉堡下了詛咒般﹐案山人的無力感﹐牛頭山的無奈﹐越來越深。然而,究竟是詛咒抑或是政策的短視,我注視著新開大馬路上的車輛來往,看著數十年來案山里的滄桑變化,一盞盞宛如星斗的案山燈火,掛在屋舍窗內,佇立在柏油馬路街頭,竟叫我愁苦滿懷。
「案山燈火對愁眠」,能成眠嗎?我想無論如何也不能吧!當我夢見那一朵朵小花傘似的水母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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